故乡是一个个父老乡亲共同组成的整体。

每个人的成长中是不是都有一个兄长的存在？他憨憨地笑着，任劳任怨，默默地帮你干活，你一直习惯于此，甚至认为理所应当，后来猛地想起，却发现亏欠他很多。我大伯家的二哥对我而言就是这样的存在。

二哥的父亲，我叫大伯，是个身高一米五的老头子，一天三顿饭都是端个碗蹲梯子上吃，家里桌椅板凳啥都不缺，就是不习惯，叫不下来。二哥结婚那天，牛车把新媳妇拉到门前，大伯还乐呵呵地蹲在梯子上不下来，村里人一阵阵大笑，二哥作为新郎，只是憨憨地笑，说俺爹习惯了，怎么舒服怎么来呗。二哥就这么着，在大家的嬉笑声中，把新媳妇领进了门。大伯精神有点不好，有点拗，就知道背着个篓到处去爬山坡摘酸枣、柏树子晒干了卖钱，后来酸枣核、柏树子卖不上价了，他也不管，每天早晨蹲梯子上吃了饭就背着篓出门，一天也不知道饿，有时候晚上黑了也不知道回家，二哥就拿个手电出门去找，在大伯经常出没的山崖下边喊，爹啊，回家了，爹啊，你在上边不？夜深了，一声声的爹传出去好远。

村子穷，很多人出去打工，二哥被人推着当了村长。他没啥脾气，就笑着，谁家有事儿他就去帮忙，谁家劳力不在家他就去搭把手，时间长了，大家觉得这么个人也行。

后来我考上了师范，拉二哥来家里喝酒，他跟我说，以后要孝顺叔叔婶子，家里事情都不用我操心，他会帮着收拾的。再喝了两杯，秃噜了几句：要么你读完大学再回来吧？家里小学那几个老师真不行，你好好学，回来教我们自家的孩子。我在外边读书，读完大学读研究生，有一年过年回家去看他，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跟我说，弟啊，你文化人，你这几天在家里空了能不能教一下你侄女，孩子死用功，功课不行，在班里倒着数，你帮着调调。我教了七八天，说：哥，孩子要么读个技校学个技术吧，考高中悬。他憨憨地笑：你都教过了，肯定能上高中，也跟她叔一样考大学读研究生。后来孩子读了技校，进厂子做了工人，也很快就结了婚生了娃，开开心心整了一大家子。二哥高兴得很，跟我妈汇报闺女过得多好，公公婆婆对孩子多好，外孙多可爱。我也替他高兴，一村之长腰杆儿可是硬起来了。

有一天我偶尔听我妈说，二哥家闺女洗澡的时候男人怕她凉，放进去个炉子，闺女倒地了他又去救，两口子都煤气中毒没了。我难过得要命，回去看他。家里嫂子是一提起来闺女的事儿就哇哇地哭，二哥咧嘴干张张，没声，也没话。一直坐到天晚了，二哥起来往外走，走远了，才听着有声音传过来：爹啊，回家了，爹啊，你在上边不？

忽然接着二哥电话，他憨憨地笑着说，癌症晚期，医生没法治了，就从医院出来了，家里多待待得了。后来，我爸打电话，哭着说二哥走了。

我的故乡，是一个个父老乡亲共同组成的整体，二哥走了，一片记忆就这样消失了。我难过于这些亲人的离世，我怀念这些故乡的记忆。等有一天我老了，走进村子里，不再有我熟悉的大门，不再有我熟悉的大树，不再有我熟悉的憨笑的二哥，那故乡，就只是我自己心灵深处的日渐消磁的录像带而已了吧。（卢大海）